小剧场·大码头|京剧《一坛金》:传承并未守旧,创新并未离根
这是一个颂扬廉洁、轻利重义的故事,这是一个劝人向善、借古讽今的故事。正如我们从小到大听过的无数歌谣、童话一样,这个主旨似乎略显老套的故事,却在一些人的口中焕发出了全新的光彩与生命。
2021年12月16日晚,由上海京剧院出品演出的原创京剧《一坛金》于上海长江剧场红匣子成功首演,作为2021年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的收官之作,此剧彰显了青年戏曲人的创新与传承精神,在充分汲取传统京剧养分的基础之上,“小剧场”吸收了更多现代戏剧理念,打开了现代青年观众感受传统戏曲艺术的一扇“大”门。
《一坛金》讲述的是少年范仲淹拾金不昧、窖金捐寺的故事。在拿到节目册观看故事简介时,令我不由开始设想起故事的前因与后果,就在我想象并期待按时间顺序来欣赏剧目时,好戏开场了,伴随着唢呐活泼轻松的两句旋律以及充满诗情画意的一句乐队弦乐与弹拨乐的合奏,醴泉寺住持觉文登场,在简单的一句自报家门的介绍过后,惊喜随之涌现,只闻住持直言醴泉寺失火惨遭焚毁,欲前往范仲淹处筹资修庙,短短几句念白即是意外之喜,可见此剧并未采用前因后果的正叙方式,而是出乎意料地采用倒叙的手段,着实令习惯于传统京剧思维的观众们眼前一亮。第二位出场的角色是一只幻化成人形的“老鼠精”,丑行扮演的“老鼠精”不仅身形活泼,而且开口能言,念白交杂苏白与京白,伶牙利齿的性格以及幽默风趣的台词,将剧场的气氛变得轻松活跃,也奠定了该剧“轻喜剧”性质的表演风格。范仲淹出场着红袍,戴武将盔头,出场并未像传统京剧人物自报家门,而是直接开唱,一段反二黄唱腔塑造了一位镇守边关却饱含思乡之情、多愁善感的文人角色。
要说这出戏亮点除了剧中导演、编剧的巧思与流派纷呈的精彩唱段之外,最夺目的莫过于丑角演员朱何吉饰演的“老鼠精”。小花脸行当虽然往往并不是京剧剧目中的主角,但他们的表演是不可替代的调味品,就好似盐与糖,少了他们的搅拌,即使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
“老鼠精”的插科打诨虽使剧情显得有一丝荒诞,但也赋予了这劝人向善的故事一种别开生面的趣味与玩味。例如第一幕“老鼠精”一出现就借昆曲中“娄阿鼠”的角色介绍自己为“阿鼠”,并义愤填膺地表示要将“娄阿鼠”开除“鼠”籍,引得观众捧腹,又称最近疫情比较严重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上了黑色口罩,着实令大伙儿会心一笑,这种表演的跳进与跳出是传统京剧小花脸的拿手好戏,所谓跳进跳出指小花脸角色拥有一会儿在戏里、一会儿在戏外的特殊权利,尤其是第一幕与第二幕相交处,阿鼠干脆当起了串场的主持人,在范仲淹与觉文二人交代完第一幕剧情后突然跳出,此时范觉二人的动作皆为静止,阿鼠在一边说起了串场的台词,为了介绍剧情要回溯到二十年前,阿鼠干脆扬言要来一个“骚操作”,一边说着“来个flash back ”,一边和两位静止的演员握手,两位演员此时也配合的跳出了角色成为演员和阿鼠道着辛苦,说罢便下场换装,这种演员也跳进跳出的传统令我想起来老年间戏台上角儿的饮场,指的是演员在戏台上可以跳出角色,作为演员喝茶房端上舞台的茶,碰到大角儿甚至可以吃东西,吃完喝完再跳进戏里成为角色,这种旧社会的传统在建国后似乎早已销声匿迹,只留下小花脸一个行当还偶尔动用一点这特殊的权利。这次《一坛金》的上演轻松之余,似乎也是一种传统的回归。
第二幕“老鼠精”与“金无主”的表演堪称画龙点睛之笔,老鼠机灵,金子憨厚。“金无主”是架子花脸扮相,从名字可知,他是黄金拟人化的展现,就如同一只老鼠会说话、跟着住持游历边塞一样荒诞不经,黄金也会说话,大肚子短脖子的扮相也令人发笑,二“人”的合作“数板”以及老鼠精上蹿下跳的好功夫令观众拍手连连,在这二人劝范仲淹拿金子时,又使我不仅怀疑起了这两个角色的真实性,这二人真实存在吗?在老鼠、金子、范仲淹三人隔空对话时,老鼠或许是邪念的化身,金子或许是欲念的化身,而范仲淹一角或许就是善念的化身,亦真亦假,亦虚亦实,变幻莫测,真相究竟是什么似乎也不重要,唯有笑声长存。
京剧是唱腔的艺术,无论这句话是否有失偏颇,都不可否认唱在京剧表演艺术中的核心地位。本次演唱的角色有饰演觉文的陈圣杰、饰演范仲淹的鲁肃以及饰演范母谢氏的蔡筱滢,三位青年演员皆是上海京剧院众多京剧流派的生力军。令我欣喜的是本次观演在唱腔的安排上令人感觉十分恰当,无论是唱腔的选择还是板式的设计都符合传统京剧的习惯,在观后我阅读节目单时发现本次的唱腔设计是陈圣杰和琴师王昊,这才明白为什么唱腔设计如此成熟,在过往的众多现代戏以及新编历史剧之中,我们往往会觉得唱腔安排的不协调,无论是唱腔倒字、唱词韵脚不协调还是板式安排不合理等方面的因素都会对一出戏的音乐产生根本性的破坏。众所周知,传统京剧是角儿的艺术,在传统京剧生产中没有作曲一职,唱腔的设计全靠戏台下琴师给演员“吊嗓子”时的琢磨,而戏台上的尺寸和劲道全在于琴师与演员一个眼神、一声叫板以及一个身段之间的默契配合,再好的角儿没有熟悉其习惯和唱腔的“场面先生”托腔伴奏,即便是伶界大王谭鑫培也会沦落到“荒腔走板”的尴尬境地,时过境迁,现代京剧的创编中由于从整体剧目上的考量加入了作曲家的角色,这也给演员与琴师带来了不小的挑战,演员唱的不是最熟悉自己流派风格的唱腔,琴师拉的也不是最适合自己拖腔伴奏的旋律,往往使得京剧丧失了某些传统戏固有的神韵。
本次演出在唱腔设计上还原了传统京剧舞台中的生产规律,使得观众既在合乎京剧音乐发展规律的唱腔中欣赏演员的表演,又在流派纷呈的唱腔艺术中咂摸演员细腻的演唱。例如第一幕的唱腔设计包含反二黄、西皮、二黄,每一种唱腔调式在每一位演员的不同情绪时展现,再如第二幕范仲淹母亲教育范仲淹时的唱段,唱腔采用西皮腔,从一板三眼的西皮慢板经历一板一眼的原板再到有板无眼的流水板式,速度由慢及快,情绪由平静到激动。第三幕板式常用流水板彰显觉文度过难关的激动心情以及范仲淹拾金不昧、潇洒自若的刚正品行。在流派上,陈圣杰的演唱清新婉转、悠扬动听尽显言派本色,鲁肃的唱作苍劲老辣、潇洒入微,多用垛唱彰显了麒派风采,蔡筱滢的演唱气度不凡、圆润而高亢,是张派的代表性特征。
随着2021小剧场戏曲展演的收官,小剧场的魅力可能还未全面展现,小剧场里的新尝试值得我们支持和鼓励,正如节目册上所云,突破桎梏,让戏曲活出年轻的风采。小剧场的“小”戏演完了,它们能否继续走下去获得更大的舞台,让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蔡小峰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宣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