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只男人”“这只女人”……《繁花》里人的量词为何要用“只”?丨半农笔谈
今日闵行2024-01-14 19:13:20

图片

近日来,根据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改编、王家卫执导的同名电视剧热播,这部上海原创、上海制作、上海出品的电视剧,几乎全上海演员班底用沪语来演绎故事、塑造角色,让上海土壤里生长出来的上海话,响彻荧屏内外。

本期“半农笔谈”,让我们跟着沪上知名方言、方志研究者,闵行本土作家褚半农老师一起来了解小说《繁花》里的上海方言词语——

金宇澄获“茅盾文学奖”的小说《繁花》(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下同)使用了大量的沪方言,数量之多,在我阅读过的当代沪(吴)语长篇小说中第一次遇到。我大约莫统计过数量,书中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熟语总数要超过1100个(条),还不包括副词等虚词,和其他如俗语、谚语等。它们在小说中为展现地域特色,勾连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发挥了独特作用,也为方言在当今使用现状留下了记录痕迹。这么多的方言词语中,有老里老早流传下来的老派词语,也有这几十年中产生的新派词语,它们在小说有用得准确的,自然也有可商榷之处,总的情况是同当今社会上使用上海方言的态势基本相一致,可作上海方言研究的一个标本,值得重视。

说说《繁花》中的“只”字

量词“只”在平常生活中常用,尤其是上海方言中,普通话中少用或不可用的地方,都会用“只”字。这是量词“只”的基本用法,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中也有,如“一只掼奶油圆蛋糕”“三只单人沙发”等(玖章·贰,第117页)。

《繁花》中另有种量词“只”字,是同“人”搭配起来使用的,显得较特殊,还大量出现,如“四只夜游神”“几只瘪三”,听起来是不是怪怪的?这种怪怪的“只”字,在小说一开始的引子中就出现了第一例例句。说的是梅瑞跟沪生谈恋爱,一次去看电影,两人在电影院卡座里坐下后“刚刚一抱”,有人拍了一下梅瑞肩胛,这个突然降临的动作可把两人吓了一跳。梅瑞抬头一看,是一个“黑宝塔样子”的女人,自称同梅瑞是“姊妹淘”,还要约他俩电影散后一起吃夜饭。梅瑞拉了沪生马上就走,到外面后忿忿不平地说:“这只黑女人,学农时期房东女儿”。(第4页)

量词被人们视为汉语实词中的“小词”,它的作用除了有如《现代汉语词典》所说的“表示人、事物或动作单位”基本功能外,还有描绘形态、表达感情的特殊作用。当然,这要靠打破常规来实现,如移用其他类型的量词,即打破量词和中心词的搭配规则,把原来同甲搭配的量词,移用于乙,以适应表达的需要。方言中“只”较多地用于动物,如“一只猪猡”“两只狗”,现在将它移用于人身上,就产生了特殊的表达效果。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彼时彼境,梅瑞对坏她好事的那个女人用的量词是“个”字,当然也可以,但不足以表达她心中“忿忿不平”的愤怒心情。在这场合,用“只”字最恰当,不可改动。

这类“只”字,《繁花》中共使用了47个,分散在17个章节的41个句子中。表示对象是女人的有24次共25个,表示对象是男人的有17次共22个。按照《上海市区方言志》(许宝华、汤珍珠主编:《上海市区方言志》,上海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的说法,“只”用于称人时带贬义,指人品不好者(第404页),这类“只”字《繁花》中也有。有的只是泛泛而用,感情色彩较少,如“陶陶叹息说,这只女人,就等于独裁专制,我要民主自由,我怕的。”(四章·一,第54页)从陶陶嘴巴出来的这个“只”字,语气比较平缓,也完全可用“个”来替代。

但书中更多的“只”字是为了表达说话者的情感和情绪,就是要让对方“不好听”。这类“只”字后面带的基本都属詈词,计有26种说法,其中22种(约占85%),就是骂你,是痛骂,欲置对方于死地,如骂女人的用婊子、赖三、女流氓等,骂男人的用赤佬、小赤佬、老棺材等,这些名词本身就是詈词,前置“只”字后,则强化了骂詈功能。这种表达说话者极度憎恨、愤怒的“只”很多,如“二十四章·二”中,“小阿嫂立起来说,我怕啥,两只东京来的婊子,两只上海赖三,打呀,我好人家出身,我怕啥。”(第325页)事情发生在饭店聚餐时,女人之间因相互看不顺眼,加上平时裂隙,言语发生冲突。小阿嫂用“只”字,就要让话语带愤恨色彩,还依照怀恨程度,在量词后用上不同内容的指称,这里是婊子、赖(lá)三(女流氓)连用,可见双方之间积怨甚深,当然她的解气、回击的目的也达到了。

“只”作指称人的量词何时出现?在我的阅读范围里,清末民初上海滩有名的两部社会小说中已出现这种带“只”字的例句了,如:

“这一家堂子里出进的都是些上海寓公宦家公子,对于别人都是什么刘二大人、孙三大人、杨四老爷、汪五老爷乱叫,独独对于石牌楼只秃头叫一声老爷,表示这位是他们自己的老爷之意。”(包天笑著:《上海春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5月版第94页)

老七对空骥斜瞅一眼道:“你只马总是这般瞎三话四,你不要我陪……那么对不起,明朝会!”说着飘然而去。”(网蛛生著:《人海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5月版第695页)

前一个例句中,石某从前做过道台,堂子里的湘老七嫁给了他。湘老七的娘又开了家妓院,石是女婿,底下人自然称他为“老爷”。但他又是奔六十的人,加上是秃顶,现在加了个“只”字,明显表明尊重中有疏远,尽管用的是作者口吻。第二例中,老七是妓女,空骥姓马,也是称呼她的相好,这样称呼符合两人的亲昵关系。

“只”在上海方言中,还有个常见用法是省略前置的数词或代词,这多发生在单数时,如“一只戆大”“迪只瘪三”,就可说成“只戆大”“只瘪三”,表达效果一样。上引《上海春秋》和《人海潮》小说中也是这样使用的。而在松江府原住民方言口语中,这种用法更是常见。《繁花》中有30个“只”用于单数,似也可照此办理,省略代词“这”,但书中未见有这种用法的例句。

这种“只”字的生命力极为顽强,时至今日,依然流传有序。不仅口语中常常听到,连媒体上也常能看到带“只”字的例句,限于篇幅,只举一例,还是上海隔壁苏州的事例:

外婆的想法很简单:嫁给我爸,我妈就能调到小镇工作,好歹离上海近些。我妈指着外婆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认识“这只男人”。(路明《上海来的外婆》,2019年2月12日《文汇报·笔会》)

这是母亲说父亲,她的婚姻基本是由其母亲作主的,近乎包办,有个曲折过程,“每次我妈对我爸有所不满时,她会觉得,这一切的问题都是我外婆引起的。”其中“这只男人”表达方法反映了她的复杂心情,“只”字上反映出的不满,一箭双雕,不仅是对自己丈夫,也有对母亲。

选稿:许文杰
知识产权、免责声明以及媒体合作联系
继续了解
知识产权声明

【知识产权声明】

除本司(指上海东方网股份有限公司)另行声明外,本司网页及客户端产品(以下简称“本网”),包括但不限于东方新闻、翱翔、东方头条等,所涉及的任何资料(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标、图片、照片、音频、视频、图表、色彩组合、版面设计、商标、商号、域名等)的知识产权均属本司和资料提供者所有。未经本司书面许可,任何人不得复制、转载、摘编、修改、链接、镜像或以其他任何方式非法使用东方网的上述内容。对于有上述行为者,本司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东方网、东方新闻、翱翔,以上均为本司享有权利之合法商标,未经本司书面授权,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使用上述商标,或将上述商标用作网站、媒体名称等。

【免责声明】

1、凡本网注明来源“东方网”或“东方新闻”或带有东方网LOGO、水印的所有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版权均属本司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法律实体和个人未经本司书面授权均不得转载、链接或以其他方式复制传播。与我司签订有关协议或已经获得本司书面授权许可的媒体、网站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法律实体和个人,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且必须注明来源“东方网”。其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意味着本司赞同其观点或认可其内容的真实性。如果其他媒体、网站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法律实体和个人使用,必须保留本司注明的“稿件来源”,并自负全部法律责任。如擅自篡改为“稿件来源:东方网”,本司将依法追究责任。

2、擅自使用东方网名义转载不规范来源的信息、版权不明的资讯,或盗用东方网名义发布信息,设立媒体账号等,本司将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3、鉴于本网发布主体、发布稿件来源广泛,数量较多,如因作者联系方式不详或其他原因未能及时与著作权拥有者取得联系,或著作权人发现本网转载了其拥有著作权的作品时,请主动来函、来电与本司联系,或与本司授权的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联系,提供相关证明材料,我方将及时处理。
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联系方式:
联系人:赵洪波 唐亚静
地 址:北京西城区珠市口西大街120号太丰惠中大厦1027-1036室
联系电话:010-65978917
邮 箱:wenzhuxie@126.com

4、本网所有声明以及其修改权、更新权及最终解释权均属本司所有。

【媒体合作】

本司为尊重保护著作权,鼓励有益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建设的作品的创作和传播,促进互联网良性发展,本着平等互惠、资源共享的原则,诚邀各类媒体、网站、单位、个人与本网建立友好的合作关系。
媒体合作、内容转载请联系
联系人:杨老师
联系电话:021-22899781